回老家美田桥,总要和老乡聊些旧事。例如湘赣边的“界碑”,以及先前的一些故事,便有些唏嘘,有些感叹。
界碑是历史上划定国界或省界的边界标志,也是重要的历史见证。美田桥就曾经有过这样一座界碑,它改变过美田桥的历史命运。
美田桥是个文化古村,村里有条明清古街。街的尽头便是江西萍乡地带,也就是湘赣边界。
边界上有棵古樟树,有500年以上树龄。古樟长得很奇特,因它的主干与旁边一小樟树枝丫长在一起,所以边界人叫它“鸳鸯树”。鸳鸯树下,原来是有座界碑的,界碑上刻了字,一面是湖南,另一面是江西。
但界碑原本不在这儿,而在离美田桥的入村口之外两华里的地方,那地方接近沈潭镇的鰲仙村。也就是说,原来美田桥是属江西管辖。
界碑怎么会转移到鸳鸯树那儿呢?事情得从边界的交往说起。
自古以来,边界两边除了商贸交易,还有很多说不清的人情交集。萍乡是有名的煤炭产区,醴陵南乡一带的乡民常去萍乡运煤,都要经过美田桥。
去萍乡运煤的车夫们,经常要在美田桥歇脚,或在美田桥老街饭铺吃顿饭充饥。车夫们觉得美田桥历史悠久,文化厚重,商贸发达,是块风水宝地。这个好地方不能让江西占了便宜。于是有人出了个点子,说只有把界碑移了,美田桥就归湖南管。有天夜里,几个车夫将位于鰲仙的省界碑挖出来,放到土车上,然后将界碑转移到鸳鸯树下,再将界碑立上。这样一来,美田桥就在湖南的境内。果然,车夫们一个玩笑动作,竟然让美田桥改变了历史。年久月深,约定成俗,美田桥不再属江西管辖,而被划为湖南属地。
车夫们恶作剧,“鸳鸯树”默不作声。
车夫们什么时候移的界碑,至今不得而知。他们做梦都没想到,就移动一块界碑,美田桥也阴差阳错的换了身家命运。后来,界碑移动到“鸳鸯树”的地方,叫“界碑下”,地名一直沿袭到现在。
界碑移了,世道变了,但边界的人心没变。孰是孰非,美田桥人都不觉得庆幸,也没什么遗憾。两边的乡民,除了行政上的划分,似乎都没有边界的感觉。
却说这美田桥,从醴陵版图上看,三面与江西搭界,就像一个小口袋钻进江西境内。至今美田桥人的口音,还带些萍乡腔,与美田桥相邻的萍乡人,也带醴陵腔,民间的生活习俗,几乎都是一个样子。甚至即使有行政划分,很多民间管理方式上,都是相互交错,不分你我。
过去乡村的管理模式,基本上是宗法自治,处理地方纠纷,尤其是宗族之间的摩擦之类,都是由地方绅士和有名望的人来主持公道。但美田桥的管理方式有些异样,除了本村的头面人物,还有边界萍乡的名望角色参与。两边都有不成文的规矩,只要有疑难事或是民间纠纷,两边的人都会聚集在一起,共同商讨解决问题。民国时期,就有这样一班人。如甫尧、启元、陈桂芳、科胡子、子胡子等,都是边界两边的地方绅士或名望人士,其中陈桂芳和科胡子两位就是边界上的萍乡人。陈桂芳还是当时的萍乡县长。只要哪里出问题,人们自然会请到这些名望人士到场,共同会商,秉公断案。美田桥万寿宫供奉的一位老爷许真君,本是江西的地方保护神,万寿宫的管理机构,大部分还是江西萍乡人。历史上美田桥与萍乡那边通婚的人也很多,不是亲家,便是老表。数百年来,两地的边民,你来我往,和和乐乐,相处融洽,还时常互称老表哥们,像是一家人。
有趣的是,美田桥这个地方,不仅是湖南和江西的省界,还是古时吴国和楚国的国界,也是边关。所谓“吴楚咽喉”。
吴楚也好,江湖也罢。界碑也不过是一个地标,人心却没有边界。
现今美田桥与萍乡排上镇之间的路边,两地乡民还共同供奉着一个土王庙的土王老爷,庙门上分明写着一副对联:
一步跨越乃吴楚
两境边陲皆友邻
界碑无言,只有人心是温暖的。
土王庙不远的“鸳鸯树”,似乎也是一种暗示:鸳鸯,总是成双成对,亲密无间。江西与湖南,萍乡与醴陵,界碑无界限。有道是:相隔无远近,老表一家亲。